升降级制度对职业体育意味着什么？国内两大联赛怎样应用升降级制度才能助推联赛发展？顶级联赛与次级联赛的关系怎样理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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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超落幕后紧接着CBA开赛，国内两大职业联赛分别经历了和迎来了“改革年”。改革永不止步，近期在球迷讨论中，开始增加关于“升降级”的话题。有人觉得中超应该增加升降级名额刺激联赛竞争，有人觉得CBA应该恢复升降级。

升降级制度对职业体育意味着什么？国内两大联赛怎样应用升降级制度才能助推联赛发展？顶级联赛与次级联赛的关系怎样理顺？12月12日，第220期节目讨论升降级在国内足篮球联赛的应用。参与的“闲话者”是中国之声记者张闻，篮球评论员邵化谦，体育大生意高级作者朱健文。

本文为本期节目内容精华回顾。

中超升降级名额偏少影响赛事悬念

张闻：年终岁末，中国足球刚吹响2025赛季的完场哨，CBA则迎来新赛季常规赛的第一声哨响。这两大职业赛事交接期间，足球联赛是刚完成了中足联管理的第一年，CBA则迎来包括压缩每节时间、新增潜力赛的赛制改变。但大家的日常讨论，还走进了一个比较特别的领域——升降级。

有足球媒体和球迷主张增加中超升降级名额、刺激联赛竞争，有篮球媒体和球迷提出CBA恢复升降级的设想。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升降级制度对国内职业联赛的多方面影响，并尝试理顺顶级联赛与次级联赛的关系。

先从中超说起。今年中超在球市、年轻球员成长方面都有不错的复苏迹象，而竞技水平则距离理想状态还有一些距离，特别是中超球队在亚冠的表现不是很突出。但为什么大家会将联赛竞技水平跟升降级联系起来呢？包括之前中超落幕时有一些知名足球评论员说中超应该增加降级名额。

朱健文：国内顶级足球联赛的升降级制度经历多次变化。初创时期是12队、升2降2，后来陆续扩军到14、16队，大部分时间升降级球队数量仍然是两队。但期间也出现过一些特别变化，例如备战2002年世界杯的时候取消升降级，也试过扩充到18队。但是近年来总体是维系在16队、升2降2的升降级机制。

我认为升降级名额偏少的最大问题，是影响赛事悬念，继而影响赛事的竞技水平和品牌价值。目前中超往往是前四有一定争冠动力、后三要争取保级，剩下5-13名的球队则处于几乎无欲无求的状态。近两个赛季甚至出现了中超前7名排名一模一样的情况。虽说不无巧合，但也侧面反映出中超活力、竞争力的不足。

目前的看到一些媒体声音，认为应该先缩编联赛，也就是增加降级名额、减少升级名额，收窄联赛规模去刺激竞争。而我认为升降级名额都要增加。降级名额增加，可以让每个赛季的联赛竞争都更加显著，减少“躺平”球队的数量。相应地升级名额数量也应该均等，保持联赛规模稳定。升降级扩展到2.5到3个名额，都是有合理之处的。今年是辽宁铁人与重庆铜梁龙升级，而如果升级名额增加，也许能刺激到一些俱乐部加大竞争。

张闻：通过增加竞争来提升观赏性，本质上是检视多少球队愿意争冠、愿意踢亚冠、愿意踢中超。但现阶段的问题是在于，过去多个赛季里，看得出来有中甲球队在有能力竞争中超资格的情况下，联赛最后阶段调整了冲超势头。因为对某些俱乐部来说，踢中超投入太高，投资意愿不明显。所以是否增加升级名额，还要看现在中甲有多少球队有强烈的升级诉求。

而中超竞争力方面，我觉得很大一个影响因素是中超球队是否想踢亚冠。之前中超很“卷”的原因是，大家都想踢亚冠，并且有潜力竞争亚冠冠军。但“金元时代”过去以后，中超球队也不太奢望能跟投资水平惊人的西亚球队做竞争，然后之前还要先经历日韩球队的挑战，这是一个大难点。

取消升降级令CBA缺乏竞争力

张闻：现在我们讨论的只是足球领域的情况，将视角延伸至篮球领域。篮球其实也有不少声音提出要增加升降级，不知道邵老师怎么看？

邵化谦：我本人一直以来都是篮球联赛升降级的忠实拥趸。但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官方消息说中国篮协或者CBA公司明确要恢复升降级机制。只不过近段时间的一些迹象，表明CBA可能要在不久的将来重启升降级的模式。

从历史沿革上说起，CBA联赛在2004-2005赛季之前是有升降级的，当时设置的是两个降级和两个升级名额。但在2005年前后，当时中国篮协提出了“北极星计划”，目标是对标NBA。升降级的模式可能会导致有假球或者说默契球的情况出现，进而影响到中国篮球的形象。

因此，时任篮管中心主任李元伟决定职业联赛不继续实行升降级，而是采取准入制——只要你能够通过中国篮协或者篮管中心给你设置的准入标准，比如说训练基地、主场馆、一线队、二线队和三线队这些标准球队都符合，就可以加入到CBA联赛当中。

所以从2005年开始，CBA就彻底关闭了常态化的升降级通道。但对于想要加入到CBA的球队来说，他们可以通过“扩军”这种方式。

每年或者是每两年，如果球队在NBL打出了好的表现，并且在其他方面都符合中国篮协提出的硬性要求，那么CBA联赛就打开大门接纳一些球队加入。比如说浙江广厦和深圳新世纪（原东莞新世纪），在当时都是通过准入考核从NBL打进CBA。这也相当于NBL成为了CBA的一个隶属的联赛。直到2014年，当时是重庆翱龙（现在的北京北控）和南京同曦从NBL升级之后到现在，CBA11年期间再也没有扩军。

这是因为姚明在2017年成为中国篮协主席之后，表示5年不扩军，其实现在已经过了8年了。不扩军的CBA是一个稳定的股份制联赛，20支CBA球队各持有5%的联赛股份，每年根据股份来进行分红。因为CBA公司是一个社会化运营的公司，所以在牵扯到像扩军升降级这样的重大决策时候，大家都是投票决定的。

因此没有哪个队愿意真的实行升降级，因为有可能未来投赞成票的球队，因为成绩不佳就降下去了。另外很多球队也不会同意扩军，要扩军的话球队的利润被摊薄了。本来球队可以分5%的利润，一扩军扩成22个队，原来球队到手的利润又变少了。所以自从CBA公司实行社会化运营以来，就没有人提过扩军这件事了。或者说有人提，但是也不会成为现实。

正是因为看不到升入CBA的可能，NBL最多时候从18个队变成了上赛季只有8个队了，包括像当时陕西信达、安徽文一这些队伍长期拿过很多冠军，后来发现没有晋级CBA的机会，就直接解散了。但是今年安徽文一回归了。

从国家体育总局的层面来说，他们其实是希望中国篮球能够恢复升降级的。我观察到有几个迹象，一是在12月4日，国家体育总局在沈阳召开了全国篮球工作会议。上一次用此名义来召开还是在1999年，已经20多年没开过这个会了，目的是要去给中国篮球的未来十年提出一个愿景和目标。在这个会议文件里面，就提到了要探索升降级的机制。

另外一个迹象就是过去NBL和CBA两者的赛季是分开的、不重叠的。但是从2025-26赛季开始，NBL和CBA是同时开赛——两个联赛都是在12月份开赛，打到明年的四五月份，CBA的赛程要稍微长一些。这就为以后的升降级扫清了一个障碍。

还有一个迹象就是今年的CBA俱乐部杯。去年的比赛是只有CBA球队打，今年邀请了4个NBL球队来打，不过石家庄翔蓝因为资金紧张退出了杯赛，最终只有香港金牛、合肥狂风还有长沙勇胜三支球队参加。这也被大家广泛认为是CBA开启升降级的压力测试。

如果NBL球队遇上CBA球队差距太大导致输球，那么推行升降级也并没有意义，因为没有达到CBA联赛的水平。如果NBL球队能够战胜CBA球队，升降级的阻力就会小很多。从最终的结果来看，香港金牛赢了两场，还和北京北控决战到最后时刻输球；合肥狂风赢了一场；长沙勇胜虽然没有赢球，但也和福建晋江文旅决战到了最后时刻。

所以综合来看，从顶层设计者到CBA联赛到NBL俱乐部，大家都看到了升降级的机会。实际上，今年新增了6个队参与到新赛季NBL的争夺当中，说明大家看到了希望。最后我个人认为，联赛一定要有竞争才会有进步的动力。流水不腐，户枢不蠹，CBA联赛这10多年没有升降级，或者说这10多年只有扩军，大家都习惯稳定了每年分钱，这会让很多俱乐部丧失了前进的动力。

升降级是促进CBA发展的外驱力

张闻：这其实我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NBA很喜欢用一个词叫模板，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足球联赛它的模板应该都是欧洲5大联赛，也就是它是一个开放的联赛，有升降级制度。但篮球是完全不同的世界，美式运动的模板就是一个封闭的商业联赛。这是封闭和开放的两种情况。

那么CBA在引入这种职业联赛制度的时候，可能我们的模板就是NBA。虽然NBA也会有一些球队“摆烂”的情况，但整体来看联赛的竞争还是比较激烈的，为什么NBA可以在没有升降级制度的前提下保持足够的竞争力？

邵化谦：我认为这就是取决于内驱力和外驱力。不仅仅是NBA，甚至说北美四大体育联盟有着可能全世界最强的内驱力。第一，NBA球员薪水工资非常高，他的薪水跟其他篮球联赛不是一个维度，或者说NBA运动员的薪水是职业体育运动中最高的一批。

其二，NBA每年一共只有450个工作岗位，而全球有超过30亿的男性，这30亿人中只有450个人可以打上NBA。每年还会有60个新人进入到联赛，如果球员不努力可能马上就没工作了。所以这就迫使NBA球员必须要进行远超常人的训练，或者说最高水准的训练，才可以在世界最高水平篮球殿堂有一席之地。

那么就CBA来说，人才相对来说是比较短缺的。可能有个球员天赋比较好，18岁上一队就是主力，到28岁或30岁退役，这10来年他的这个位置几乎不会有任何变化。就是不管每年怎么练，夏天训练怎么样，可能到新赛季一开始他还是主力。球员没有这个内驱力的根本原因，还是中国篮球的人才竞争力不足。因为能打上球的人，只有这么多。

不知道大家最近有没有关注CBA俱乐部杯，有很多成名球员打俱乐部杯状态一塌糊涂。这背后就能够看出来他今年夏天没有好好训练。这的确没办法，他们没有什么压力。所以为了让球员保持一定的压力，CBA联赛一直在推行体测。如果球员通不过体测，就打不了CBA。但其实就目前的体测而言，职业球员努力一下都能过，压力并不算太大。如果真的要给他们点压力，我觉得升降级可能是给他们施加外部压力的一个比较好的方式。

张闻：升降级是对现有的资源分配有一些阻力吧？

邵化谦：没错，因为如果有的队伍从CBA降到NBL去，他就不能够参与到CBA的分红了，那么这个会被投资人拒绝。但是也有人提过主意，就是比如说一个队伍你今年从CBA降下去了，明年在NBL你依然可以有75%的分红，目的就是帮助你尽快回归CBA，但是第二年要是没回到CBA，接下来的分红就变成50%。

这样的话不是说不给你分红了，还能够保障队伍的一定营收。因为其他NBL队伍没有分红，那么你能不能再冲上去？要是三年这个队伍都不能回到CBA，那么对不起，球队就不能参与CBA的分红了。这是迫使更多俱乐部去努力的原因，起码在商业收入上能够有保障。

另一方面，就是假球和默契球的情况。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两个球队有假球或默契球，这个会影响联赛的形象提升，只能利用更严格的监督和更加透明的裁判体系以及更严厉的处罚，去尽可能的杜绝这种情况。

2027年或是两大联赛关键节点

张闻：如果我们现在要改变联赛升降级的规则或者制度，一般来讲还是要找一个比较合适的时机。就时机而言，既然朱老师是中超改变升降级、增加联赛竞争力的支持者，您觉得会是个什么时机比较合适？

朱健文：2027赛季可能是比较好的节点，其实2026赛季的中超升降级制度已经基本上确定，维持升2降2的名额。目前以欧洲联赛16支队的体制为例，中超的降级名额跟升级名额是较少的。只有在亚洲范围内的伊朗联赛会跟中超的升降级模式一样。虽然日本职业联赛2026年是没有降级，但是他是为了下一个赛季的跨年改制所做的一个过渡赛季，不能够作为参考对象。

我觉得首先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是联赛已经有了一个比较稳定扎实的根基，经过这几年联赛抓准入，然后大批俱乐部被退出职业联赛之后，目前存在大部分的俱乐部财政方面还是相对稳定的，这是一个基础。第二个是次级联赛有一个充足的竞争力和活力。

邵化谦：聊到时机，我认为2027年可能是CBA重开升降级的一个关键节点。为什么是2027年？因为在2017年的时候倡导管办分离，中国篮协把CBA联赛的运营权直接交给了CBA公司，期限正是10年。这10年CBA公司保持独立运营，中国篮协不干涉具体的运营日常。

那么这个运营权在2027年到期之后，不排除中国篮协把CBA的运营权收回来，并新成立一个赛事运营公司的可能。那么这时候，重启升降级的问题就可以放到台面上，大家来共同讨论。NBL和CBA在赛程上的统一，为升降级机制打下了基础。

还存在一种可能就是CBA不用升降级的这个说法，但是像WCBA一样分AB组，有的队打A组、有的队打B组，但都一样是WCBA联赛。通过分AB组的方式变相实行了升降级，只不过用AB组的方式叫起来好听一些，而且这种方式也是被大多数球队接受，反正都是一个联赛。这也是CBA可能采取的方式。

从目前来看， NBL球队有机会跟CBA球队掰手腕的也就只有三四支队，大多数球队的运营还是比较粗糙的。有的球队还是前不久才成立的，比如说12月份要开赛了，10月份刚成立，只要通过准入就能上了。

这些球队的一、二、三线队、训练基地还有比赛场馆，包括它的各项运营的东西还不是很正规，所以虽然说我认为升降级可以带来一些压力和动力，但是有些NBL球队它的运营不够健全，或者说不够职业，也是客观存在的。

年轻球员出场时间只能靠自己

张闻：如果是升降级无论是增加名额还是加速职业联赛的优胜劣汰的过程，它可能都会有一个副产品——球队会迫于保级的压力，对年轻球员的使用可能会趋于保守，进一步去压制年轻球员成长的空间。这个问题我们在中超的比赛当中看到很多了，两位怎么看我们的职业联赛去做正向的引导来规避这些问题？

朱健文：之前有很多针对年轻球员使用方法的讨论，包括此前有强制的U23政策。今年联赛在年轻球员使用上相对来说有好转了，包括像2005年龄段这批年轻球员的冒出。归根结底，要靠中国足球的青训打好这个基础，才能够改善年轻球员使用这一块的问题。

其实今年保级球队对于年轻人使用还是比较多的，比如说像武汉三镇年轻球员的崛起还是比较多的，梅州客家也比较重用17岁的魏祥新。所以我认为如果球员的能力和实力达到了比赛水平，也不会担心球队不用这个球员。

另一方面，联赛在参赛名单上的分配是很好的切入点。比如说联赛准入上，有一个规定就是俱乐部要配备有一定体量的青训梯队。那么青训梯队在报名的时候是将一线队跟预备队或者说U21梯队的报名规则打通，这样在赛季进行的时候，我们可能看到有些中超球队在球员方面有所短缺，他们随时都可以征召梯队的球员来报名一线队。这也是打通了年轻球员获得出场机会的可能性。

张闻：在通过强制措施来拔苗助长方面，中国足球确实是在过去十几年走了很多弯路了，目前来看现在的政策趋于合理。邵老师在篮球方面有什么见解？

邵化谦：篮球其实今年已经在做一个新的变化了，今年CBA联赛跟FIBA完全接轨，我们的比赛时间已经从48分钟变成40分钟了。这样一来的话，年轻球员出场时间就减少了，因为比赛时间变短了。

于是CBA联赛就搞了一个潜力赛——在常规时间4节比赛结束之后，休息8分钟潜力赛直接开赛。参加的球员是比赛当天没有进到首发阵容的国内球员，比赛一共只设置10分钟。如果进入到加时赛就采用金球决胜，一方先取得两分就赢得比赛胜利。CBA通过用这种方式为年轻球员提供更多锻炼的机会。

CBA的潜力赛其实是参考了在新西兰一个叫“快速联赛”的模式。新西兰在U17篮球世界杯上打进了四强，然后大家会发现为什么他们进步这么大？大家发现新西兰这个“快速联赛”的模式，让年轻球员有好的锻炼机会。但他们的快速联赛是在赛前打，就是说在正赛开始之前一小时由年轻人对决，而CBA的潜力赛是赛后打。

为什么不一样？因为我们要确保年轻球员在常规时间，可以为球队的胜利做贡献。这个方式我觉得有利有弊，弊端看上去就是比较奇怪，比赛都打完了大家还在这打比赛为什么？

所以有球迷戏称这是第五节，但其实据我了解，中国篮协对第五节是比较排斥的，他们还是强调这是潜力赛。但实际情况又有所不同，比如像北京首钢等一些球队实力可能比较强，方硕和翟晓川这些老将是替补出战的，那么等到常规时间结束了，你让“老将”去打潜力赛，确实看上去比较滑稽。

但是CBA联赛在这方面的好处是比较积极探索新的形式或内容，因为CBA联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目前就是先探索一下，不行可以后面再去进行调整，是这样一个模式。

归根结底，CBA联赛还是希望给年轻人更多机会，但是我认为比赛时间从来都是靠年轻球员自己抢出来的，不是联赛和球队给出来的，教练给时间跟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时间还是不一样。

张闻：如果要把升降级制度变成联赛竞争力的助推器，它绝对不是一个孤立的改革，它要跟严格的财务监管，要有可持续的商业模型和清晰的权责管理，当然还有刚才我们提到的扎实的青训体系，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一个生态，而且生态要能形成良性循环，可能才是我们推动升降级改革的一个最佳的时机。

注：本文所用图片来自中超和全体育社交媒体